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内容简介
如果你曾得罪过很多不能得罪的人,最好蜷缩在灰暗的角落,如蝼蚁般低调度日。
林辰也曾经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宿管,却意外被当做嫌犯,卷入一场诡异的连环谋杀案。
就在他想要再次离开时,才发现,这个世界上,有太多美好的人,和关于那些人的,令人放不下的事。
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话,改了改,大概可以作为故事梗概:
“我唯一畏惧的,是诚实者被迫说谎,正直者被迫弯腰,直言者被迫噤声,理想主义者亲眼见到理想破碎。
这是我之所以,必须坚持下去的原因。”
作者介绍
晋江文学 长洱
试读
第一卷 一沙
第1章 一沙
一沙一世界,一叶一菩提。
***
城市里好像永远不会受危机感侵袭的地方,就只有菜场了。
临近傍晚,夕阳切割着天空,右半边街道像敷了层金色薄膜,有鸡蛋糕蓬松的香气。一条鲫鱼在塑料盆里打了个挺,刚想游开,却还是被掐住肚皮、从水里捞了起来。
新烫卷发的妇人站在鱼摊边,从皮夹里掏出张破旧的十元纸币,硬塞到摊主手上:“11块么算10块了!”她咧开嘴,为恰好抹去的零头而得意洋洋。
她或许并不记得,昨夜那条新闻了。
“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情况。”女播音员停顿了一下,收敛住轻柔的嗓音。
“超强台风云娜即将登陆,气象局提醒,从10号夜间开始,请市民朋友们尽量减少外出。”躺椅上,市场保安挪动他肥胖的手指,将音量调高了些。
收音机沙沙的底噪侵入长街左半边,那里从头至尾,都是连绵不绝的塑料遮阳棚,光线被筛在外面,粗糙的无线电波因此在暗沉的灰色里沉沉浮浮。
行人脚步匆匆,间或踩踏在腐烂的菜叶上,一切都很安宁,这是座安宁得有些过分的城市。
天色逐渐暗了下来,并且暗得很快,在长街的另一头,水果摊主抬起头,看了眼灰蒙蒙的遮阳棚,像是感受到空气中湿润的雨意又或是别的什么愿因,他忽然停止分检烂苹果的工作,弯腰搬起装满烂苹果的篮筐,然后,他又看了眼天,仿佛顺其自然地,他将那些腐烂流汁的苹果,尽数倒在最昂贵的一筐蛇果里。
果筐瞬间满溢,新鲜的、腐烂的水果混杂在一起,噼里啪啦、如暴雨般滚落。
鲜红的蛇果顺着青石板越滚越远,一只肥厚的脚掌,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。
咔嚓一声脆响。
水果摊主猛然抬头,死死盯住不远处烫着卷发的妇人。
“你脑子有毛病啊!”卷发妇人抬起脚,踢开脚底的蛇果,“我差点滑一跤。”
摊主没有说话,只是弯下腰,埋头捡着苹果,见此对方闷声不吭,卷发妇人更生气了:“有毛病,烂苹果还要当宝贝!”
水果摊主猛然顿住,一只手啪地按上水果刀,他握住刀柄的手在轻轻颤抖,又仿佛在克制什么。
“呦,还要拿刀啊,你有种砍啊……”卷发妇人左手掐腰,右手提着鲫鱼,她向前走了几步,指着摊主面门喊道:“大家来看这里有神经病要杀人啦!”
仿佛有人按下暂停键,周围忽然安静下来,那些好奇的犹疑地眼神,都纷纷投射在水果摊主身上。
水果摊主眼角通红,嘶嘶地喘着粗气,却又仿佛被那些眼神定住,不敢再动。卷发妇人很得意,她清了清嗓子,宛如已获得胜利的女王。
就在这时,有风从远处刮来,那风很轻也很柔,如同母亲温暖的嘴唇。
卷发妇人站在遮阳棚下,温柔的风吹过她的碎发,拂过她的手臂,落在她的手指上,然后,似乎有什么东西,从她手边掉了下去。
她看了眼摊主,然后低下头,像是在确定什么,她的眼神又缓慢移动到自己的手上,拇指与中指间,有个巨大而丑陋的豁口,原本应该长在中间的那根手指,掉在了地上,那截手指又粗又白,好像肥硕的蠕虫,还在濒死抽搐。
疼痛来得没有那么快,起码不及银白长刃再次袭来的速度。
卷发妇人怔怔地站着,她根本来不及反应,那柄狭长的水果刀已经劈入她的颧骨,她眼皮顿时破烂,巨大的伤口从左侧眉峰贯穿至右侧嘴角,创口崩裂、皮肉外翻,她半张脸瞬间被鲜血染红。
水果摊主仿佛丧失神智,他挥舞着手臂长的刀刃,瞳孔放大、双目通红,说不定下一刻,鲜血就要从那双眼珠里喷涌出来。
围观人群你推我挤,疯了一样四下逃窜,被砍的妇女更是吓破了胆,带着满脸血污,没命地边逃边嚎,血污吞没了她所有视线,她耳边只剩下丧失人性的喘气声。
她还想活下去!
求生欲望激发了人的最大潜能,她用力挣开束缚,连滚带爬逃到一家酱菜铺里。
铺里坐着个老人,老人半眯着眼,对眼前的喧嚣恍若未闻。
见到老人,卷发妇人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,她弓起上身,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爬进门槛,就在她要碰到老人的刹那,她再次被一脚踹倒……
然而,剧痛并未如期而至,过了半晌,卷发妇人半睁开眼,偷偷回头。
几位市场保安正用力压制住发疯砍人的水果摊主,围观群众脸上挂着惊恐不安的表情,细碎的言语蔓延开来,大多是“怎么会这样”“平时人挺好的啊”“看不出有神经病啊”之类的话语。
卷发妇人听在心里,她想开口,却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话来,她用手肘撑住地面,努力想要站起,脸上手上都是还温热的鲜血,只是未等她站稳,膝盖抽疼,她又一个踉跄,正撞在圈椅里的老人身上。
砰地一声,老人毫无预兆倒下了。
卷发妇人吓了一大跳,她后退两步,老人却依旧维持倒下的姿势,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,身上是一套干净的藏青色旧制服,仿佛一尊诡异而安详的雕塑。
妇人屏住呼吸,蹲在地上,再次向前凑去,她小心翼翼地,用缺了食指的手推了推老人,老人顺势翻倒,摊平在地,一把白沙正顺着老人裤袋缝隙淌下,好像有千百只细小的白色蚜虫蜂拥而出。
夕阳顺着窗棱,切割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,阴影把上半部分涂成了墨色,夕阳又让下半部分变得朦胧,光线晦暗,老人的嘴角上,似乎还挂着抹微笑。
长街静得诡异,收音机里,女播音员的声音还在徐徐传出。
“警方最近表示,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,提高警惕……”充满磁性的嗓音,在整条街区上空回旋,如同鬼魅贴近你的耳朵,轻轻吐出一口凉气,令人浑身发颤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附着在老人身上,没人注意到,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压低了帽檐,逆着人流,走出了这条刚发生命案的长街。
天色还很早。
昨日长街上的命案,似乎并没有影响城市的宁静,因为宏景是座老城,这座城市经历过太多风浪。
这里有不长不短的街道,不深不浅的河流,以及不大不小的学校。
实验小学坐落在宏景市西北角的小山,茂密的树林包围着大半所学校,林辰在这里,做一名普通宿管。
宿管几乎是这个城市里最轻松的工作之一,只需要在晚上确认孩子们是否都在,时不时抽查宿舍,防止孩子们藏匿危险物品,便好像再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,当然,七八岁的小学生,所能持有的危险品,也最多是弹弓、削笔刀一类,所以宿管每日的工作,都闲得好像一盆清水。
因此,当林辰接到电话,要求他带上钱,去颜家巷六号赎人时,他只犹豫了片刻否应该报警,就拿上钱包,坐公共汽车出门。
绑匪挑选的日子很好,树很绿花很红,连沧水桥下的河水,都明亮得仿佛刚擦干净的玻璃。
像是被定位着行踪,林辰刚走过桥,手机铃声便再次响起,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而镇静。
“林先生,请左转,我在第六扇门内等您。”
没等他回答,电话被再次挂断。
毕竟对方人质在手,林辰只能听从指示,然而,还没等他开始思考关于六扇门的冷笑话,他就已经到了指定位置。
他站在门外,门没有开。
门边是扇半开的六角梅花窗,木门老旧脱漆,纹理鲜明深刻,上面有个蹭亮的铜环,配着灰白的墙面,显得古旧而柔和。
或许附庸风雅的绑匪,要价都不会太高,林辰摸了摸钱包,抬手轻叩门环。
“那小子很能吃。”
门刚开了一半,里就传出非常无赖的声音,与电话里的一般无二。
林辰从钱包里掏出张暗紫色纸币,那是张缺了角的五块钱,他抬头,看见门框里站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。
男人撑着门框,睡眼惺忪,一只手里夹着半截烟头,火星明灭,灰烬悉悉索索落下,他接过钱,塞再裤兜里,又再次抬起手,大拇指贴近食指中指,轻轻搓了搓,这是明显的讨钱动作,但在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做来,虽然无赖到了极点,但也英俊到了极点。
“我特地他买了香辣鸡腿堡。”男人边说,边肆无忌惮地将林辰从头到脚扫了很多遍。他的眼睛带着点湖水绿,眼窝很深,虽然他大部分面孔都被胡须覆盖,但依旧可以辨别出刀削似轮廓和白得有些过分的皮肤。
林辰掏出二十块钱,好脾气地开口:“谢谢您收留他。”
男人接过钱,再次揣进裤兜,半点不害臊,他抬手吸了口烟,然后朝旁边挪了挪,手却依旧撑在门框上。
林辰微微躬身致谢,从男人的咯吱窝下挤进屋内。
虽然这间屋子看上去破旧腐朽,内置陈设却干净得毫无烟火气。
林辰推开卧室门,在靠河一侧的木板床上,看到个撅起的小屁股。
小朋友原本扒着木窗看河,听见推门声,猛地把头埋进被子里,努力向墙根耸动。
“逃学不是件好事。”林辰在床边坐下,伸手捞过装鸵鸟的小胖子,把人放在床上摆正。
小胖子露出个忧郁的小眼神,又微微垂下眼帘,然而腮帮子上的炸鸡的碎屑却出卖了他。
林辰弯下腰,拿起地上的鞋子,套在小胖子脚上。
“但这不是重点,是男人的话,偶尔犯点错误都可以理解。”他边耐心地系着鞋带,边说:“但问题是,首先我不喜欢出门,其次我真的很穷……”他顿了顿,抬头看了眼刚走进屋的男人,然后牵起小胖子的手,继续说:“所以,比起打电话给我,偷偷溜走是更恰当的处理方式。”
他声音很轻,小胖子望着门口胡子拉碴的男人,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。
林辰看了眼小胖子,又看了眼似笑非笑的男人,像是了解了什么内情,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只当眼前的人是空气,他牵着小胖子,想快点离开。
擦身而过的刹那,他感到手腕一凉。
没有低头探寻手上的东西,林辰反而是低头看着小胖子,很无奈地说:“但是,如果你惹了警察,就不要溜了,撒娇卖萌抱大腿会更恰当。”
男人听到这句话,忍不住揉了揉小胖子的短发,眼神却盯着林辰白皙的脖颈,问:“林先生真是个妙人,一起去喝杯茶怎样?”
“我并不很适合去警局。”林辰垂首,看着手腕上多出了只银色手铐,认真想了想,然后这样回答。
男人抽了口烟,笑了起来。
☆、第2章 白沙
如果能靠撒娇卖萌解决问题,就千万不要闹到警局,因为这里的的审讯室,总是很阴森很压抑。
窗上会拦着铁条,正对你的墙上,会贴着坦白从宽、抗拒从严几个大字,你会面对正气凛然的警察,同时,你还有可能被人偷偷围观。
张小笼站在单向玻璃外,监控着审讯室里那名嫌犯的一举一动。她时不时低头,在本子上记录犯人的一举一动,力争给新领导留下好印象。
或许是因为她太认真,直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,她才意识到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。
“怎么样了?”
望着新队长的侧脸,张小笼的脸很没出息的红了,但作为受过严格训练的警校学生,她迅速调整了心态,汇报道:“他已经坐了一个小时十三分钟,就那么看着照片!”张小笼赶忙看了下表,又唰唰翻了两页笔记,“按您的要求,没人跟他说话,就半小时前有人进去送过水,但他没喝。哦,他看得最多的照片是第三张,真的很奇怪,队长,这人一定有问题!”
小姑娘按了两下圆珠笔,看着审讯室,有些激动地说道。
审讯室里,坐着个穿白衬衣的青年。
青年发色很黑,眼瞳更是黑得深不见底,他有些瘦,身材也并不高大,但或许是那平静的面容又或许是那认真的眼神,让他显得郑重而安稳,仿佛山间的松又或是湖边的竹,风一吹,便有干净至极的气息。
而在他面前的木桌上,摆着三张照片。
第一张照片上,是位面色安详的老人,老人躺在床上,穿宝蓝色寿衣,看上去好像只是陷入了沉睡。
第二张照片显示,老人所躺的位置是太平间,因为老人身边还摆放着一具具蒙白被单的尸体。
如果说,前两张照片有些森冷,那第三张照片,则显得诡异。
原本平躺在太平间里的老人,竟躺在一间店铺内,老人双眼紧闭,身边是点点血迹,老人的面容与表情同太平间内没有任何区别,但老人身上的寿衣,换成了一件藏青色旧制服。然而,有一件事,比这些更奇怪,如果你仔细看照片,便会发现,老人一侧的口袋里,流出了满地白沙。
在审讯室内回荡起清脆的声音之前,林辰的目光,一直凝聚在那些白沙上。
“林辰,9月7号下午1点到3点间,你在哪里?”
门被推开又关上,女警在木凳上,她嗓音清脆,打断了林辰的深思。
“在市实小宿管站里。”林辰不疾不徐答道,他又看了眼照片,这才抬起头。
他面前的女警很漂亮,有乌黑的长发,耳垂细腻白皙,而在女警耳朵里,则塞着枚小巧的无线耳机。
“有人能作证吗?”女警赶忙打断了林辰,又继续补充道,“你说你在宿管站里,谁能作证?”
“你说的时间里,我一个人在宿管站,学生们都在上课,的确没人可以作证。”
嫌疑犯答得干净利落,张小笼有些郁闷,她按了按笔,照着笔记本上的问题继续问询:“那,你近期没有去过第三医院?”
“告诉我,为什么抓我?”林辰打断了谈话。
女警眼神游移,下意识看向审讯室一侧的玻璃墙。
林辰向前靠了靠,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:“我听说,最近在第三医院的太平间里,总会出现穿戴整齐的男尸,尸体边总会出现一把白沙。”他盯住女警的眼睛,然后靠回椅背,心下了然:“这事情古怪之极,如果市局觉得棘手,大概会求助两种人——一种是道士,另一个是心理学家……”他不给对方辩驳的时间,突然发问:“所以,你们的合作单位是H大没错吧?”
张小笼瞪大眼,看变态似地瞪着林辰,忽然间,她按着耳麦,似乎从里接到了什么指令,她噌地站起来,掉头就走。
林辰侧了身子,对准单向玻璃,淡淡道:“出来吧,别藏着了。”
片刻后,审讯室的门被再次打开。
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子推门进来,他左手提着热水瓶,右手拿着刚洗干净的瓷杯,他把杯子放在桌上,从口袋里掏出纸包茶叶倒进杯中,然后迅速倒入热水,动作如行云流水、一气呵成。做完这一切,他弯下腰,很恭敬地把茶杯放在嫌疑犯面前,声音有些颤抖:“师……师兄……”
“原来是付教授。”林辰没有接过茶杯,语调有些冷冷。
作为市局唯一外聘的犯罪心理学专家,付郝在警察局里,很少有手足无措的时候。
“师兄……不是我抓的你啊!”他快哭了。
“为什么要抓我?”林辰干脆利落问道。
“是一把沙子。”
“这算什么物证?”
“师兄,我不敢欺瞒你啊。”付郝向前凑了凑,有些狗腿:“最近市医院里闹得人心惶惶,太平间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一具死尸,尸体都穿戴整齐,而床角总是撒有细沙,这事你知道。”
林辰点了点头。
“今天早上,刑警队的队长在路边遇到个走失的孩子,那孩子扒着车窗,从口袋里掏出把沙,说叔叔我想吃肯德基,能拿这个跟你换吗?”
“天才。”林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嘿嘿。”付郝讪笑道:”而后,经物证处对比,孩子拿出的沙和尸体旁边的应该是同一种。”
“好巧。”林辰皱了皱眉头
“何止是好巧,师兄你知道吗,就在昨天,颜家桥菜场骚乱,一个老人在众目睽睽下倒地不起,救护车赶到的时候,说老人起码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。”付郝压低了声音,一字一句说道,“而且,老人口袋里,掉出了一把沙子。”
“到底是什么样的沙子?”
“很特别的沙子,非常白,但物证那边还没琢磨出来。”
林辰听完这话,眉头一皱:“拿来我看看。”
他话音未落,审讯室的门被再次推开,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提了个证物袋,大大方方走了进来。
“林先生,鄙人姓刑,刑从连。”男人不知何时换上了警服,举止端庄,态度极好,与先前搓手指的流氓判若两人,“我希望您能辨认一下,您是否曾经见过这种沙子?”
林辰懒得看他,只是顺手拿起桌上那袋沙。
整代沙大约50g重,他看了眼胡子拉碴的男人,然后拉开证物袋,小心地捻起一点。
沙子很白,颗粒都非常干净,与工地上夹杂了粗糙的石子或者海滩上的细沙,都有明显区别。
林辰将白沙放回袋中,他看着付郝,语气冷峻:“这沙子你没见过?”
“好像没有啊。”付郝老实回答。
“这都不认识,你是怎么毕业的?”林辰认真问道。
